狄振問那名醫生：“這些人到底怎麽了，他們看上去就像尿了床的智障一樣。”

醫生回答：“二十年前，這裏引進了新的治療方法……”

“TMS嗎？”楊鑫說，“TMS”就是“經顱磁刺激”的英文簡稱，在90年代它曾經相當流行，“TMS”是用微電磁刺激大腦的功能區，一開始是科學的方法，曾經成功治好過自閉癥患者，後來在一些私人開設的機構裏開始變味，成了粗暴的電擊療法。

楊鑫對於約翰·華生那套行為主義療法向來持保守態度，懲罰與獎勵確實可以立竿見影地改變一個人，但它太粗暴了，經常忽略治療對象是一個人的事實。

醫生說：“TMS只是‘表’，真正的‘裏’另有他物，我也不知道，十幾年前的大火把一切都燒掉了。之後老院長想重建秩序，留學歸來的新院長極力反對，母女倆爭吵不休，某一天，新院長失蹤了，一個月後她回到這裏，整個人都變得開朗積極，總是面帶笑容。”

楊鑫皺眉道：“那還是她嗎？”

狄振似乎明白了什麽，“所謂新的治療方法，是給這些病人重裝人格，他們變得像同一個人，都是開朗積極、面帶笑容，可是內心卻處在深深的壓抑之中。”

如果這個推論是真的，那實在太可怕了，“惡鬼”是在這裏批量生產的，仇強只是受害者之一。

“重裝人格！重裝人格！”醫生突然露出病態的笑容，“讓消沈的變得積極，讓瘋狂的變得理智，壓根不去治療他們的病癥，往他們腦子裏塞一個完美人格就解決了一切，簡直就是天才的想法！但是代價又是什麽呢！他們拿著天堂的設計圖，最終創造的卻是地獄，哈哈哈哈！哈哈哈哈！”

醫生的笑聲震動空氣，狄振突然一拳捶到他臉上，醫生像木棍一樣倒下，流著鼻血的臉上仍舊帶著笑容。

狄振說：“我受夠了，連你也是病人嗎？”

他過去撕開醫生的外套，下面露出一身病號服，之前他就註意到醫生露出一截藍色的領子，果然如此，他根本不是什麽醫生。

狄振撫下“醫生”的眼皮，在他耳畔低聲說著引導語，然後猛的一扇耳光，喝道：“給我起來！”

被催眠的“醫生”慢慢站起來，咧著嘴，露出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癡呆笑容。

這一切讓楊鑫感到不寒而栗，這家精神病院到底怎麽了，竟然公然對病人做這樣的事情，難道二十年來都沒有人發現嗎？

“你是誰？”狄振問道。

“我叫元鏡，出生在家境良好的中產階段家庭，愛好流行音樂和模型，我畢業於江夏師範大學，現在在一家設計公司上班，我和妻子張靈的關系融洽，雖然我私下裏有過幾次婚外杏行為，但我一直很愛她，我們正計劃要孩子，雙方父母對此也非常期待。我工作踏實，生活充滿希望，每天睡前會喝一杯牛奶，然後進入八小時嬰兒般的睡眠，醒來之後渾身疲憊全消，在上班之前我總是會吻別我的妻子。我喜歡看科普類節目和綜藝頻道，休息日我會和朋友去打桌球，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信賴，我相信友好對待別人，也會被友好地對待……”

“醫生”像錄音機一樣呆滯地開始“自我介紹”，狄振聽得不耐煩，打斷他道：“你就是那個被強行裝入病人大腦的完美人格嗎？”

元鏡慢慢轉過頭，兩眼無神地說：“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……”

“停下來！！！”

“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我是真實存在的！”

狄振受不了，上去給了元鏡兩個耳光，挨打之後的元鏡機械地回答：“請不要使用暴力，暴力是人類的劣根性，我們應該杜絕任何形式的暴力。”

楊鑫舉起相冊問他：“這些也是你嗎？”

元鏡點點頭。

楊鑫試圖令他自相矛盾，便質問道：“如果你是真實存在的，在這裏怎麽會存在那麽多‘元鏡’？”

元鏡不為所動地答道：“世界上的人，本來就是重覆的，你們認為各不相同的蕓蕓眾生，以心理特質來歸納，實際上只有二十二個版本，世界上只有二十二個不一樣的人。”

“但你根本就不算人！”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。

二人回頭，看見披頭散發的方顏站在那裏，手裏抓著一根鐵棍，她臉上凝固著血液，眼神是瘋狂而真實的。

“就是你這個完美先生，毀掉了所有人，囚禁我們所有人！”

方顏像猛獸一樣沖過來，一棍砸向元鏡，元鏡伸手抓住鐵棍，機械地說：“請不要使用暴力，暴力是人類的劣根性，我們應該杜絕任何形式的暴力。”

方顏用腦袋撞向元鏡的臉，二人滾倒在地，方顏尖叫著抓撓元鏡的臉皮，流著淚大喊：“放我出去！放我出去！”

突然警報聲大作，狄振看見窗外的病人打了起來，一陣瘋狂的浪潮正席卷一切。

他把桌上的相冊收起來夾在胳膊上，拉上楊鑫的手說：“趕緊走！”

剛來到走廊，就看見三個表情一模一樣的病人在踢打一群病人，那三人合唱似地說道：“請不要使用暴力，暴力是人類的劣根性，我們應該杜絕任何形式的暴力。”

被打的病人中間，有人突然站起來，就像受到傳染一樣，他們的神情也變得溫和、麻木，開始重覆這句話，“請不要使用暴力，暴力是人類的劣根性，我們應該杜絕任何形式的暴力。”

一邊重覆一邊毆打其它沒有“轉換”的病人。

二人看呆了，這裏幾乎每個病人都被植入了完美人格，一旦發生突發情況，完美人格就會蘇醒，他們自己就是管理者。

挨打的病人中，發生“轉換”的越來越多，最終大部分都變成了元鏡，只有一個人仍在倔強地堅持自我，那一群元鏡圍著他瘋狂踢打，直到踢得他渾身是血昏迷過去才罷手。

然後這些帶著溫和笑容的人朝狄振和楊鑫轉過臉，他們的表情、動作如此一致，就像流水線上生產的零件，每個人都在重覆著：“請不要使用暴力，暴力是人類的劣根性，我們應該杜絕任何形式的暴力。”

“明明是你們在使用暴力吧！”楊鑫忍不住說，“多麽荒唐，所謂完美人格，根本就是冷血的機器和獄卒，自己關押自己！”

狄振把相冊塞到楊鑫手中，說：“我來牽制他們，你想法子逃出去。”

楊鑫把手放在狄振的胳膊上說：“你要小心！”

狄振笑笑，“放心吧！”

狄振鉚足了勁，朝這幫人撞過去，他們稀裏嘩啦、東倒西歪地被撞開，宛若被擊散的保齡球瓶，但是沒有人發出痛苦的叫聲，仍舊站著的人伸手來打狄振，目光堅定、整齊劃一。

狄振一巴掌扇了一排人的耳光，一個女版元鏡從後面抱住他，緊緊地勒他的脖子，狄振揪著她的衣服，把她倒著扔向墻壁。

趁此機會，楊鑫趕緊從走廊的鐵門逃跑，但是大院裏，數不清的元鏡像潮水一樣湧來，一張張表情一致的臉就好像是覆制粘貼出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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